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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（第三章下）

2023-07-07 17:33:54 来源：个人图书馆-小楼春日

（三下）

高中的学习生活，本来与初中并无很多的不同，但宝乾坐在教室里，却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自己长大了。与其他同学相比较，快十八岁的他，的确比班内的同学显得沉着、成熟，所以在学习和生活上有什么问题，同学们都喜欢征求他的意见。他也喜欢与同学们交往，每逢放学后，总见他与同学一起或在操场上活动，或在课室里讨论问题。

(资料图片)

对于宝乾每天晚上都比以往迟回家，袁妈心里有点紧张了，她担心宝乾的身体，更担心他在社会上有什么行差踏错。她发觉近来宝乾在家里做作业的时间比以往长了，最近又发现他的眼睛连续几天都有些微红。一个可怕的念头，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：不会是眼病发作罢。该怎么办呢？她，一个普通的农妇，不要说医学常识了，就是在城市里求医问药，也不知从何入手。

宝乾放学回来，刚放下书包，袁妈便急不及待地问：

“近来为什么总是这么晚才放学呀？”

“我不是告诉了你，在学校和同学们一起讨论功课吗。”

“你眼睛近日总是发红，没有什么事罢。”

宝乾一向十分尊重袁妈，几乎把袁妈视作母亲。他又是一个十分诚实的孩子，从来不敢隐瞒自己的过错，在袁妈面前更是无所不谈。在袁妈的询问下，他说出了这样的一件事：

“上两个星期，班里有个同学眼病留医了，我和几个同学去医院探望了他几次。后来我的眼睛就有点发干了，近日同学们都说我的眼睛怎么有点红了。我想过几天就没事的。”

星期天，在袁妈的催促下，宝乾跟随着袁妈到了一间诊所。医生诊断为结膜炎。这可让袁妈舒了一口气，但袁妈却因此多了一项工作。每逢早上、中午上学前，必不厌其烦地问：“滴眼药水了吗？”晚上睡觉前，又必定把这句话重复一次。开始时，宝乾还老老实实地回答：“滴了啦。”但次数多了，也就有点烦了，有时就干脆装作没听见，背起书包直往门外走去。

日子一个月一个月过去，宝乾也一个月一个月按医生的嘱咐吃药、滴眼药水。细心的袁妈虽然没有多少文化，更不懂什么眼科医学，但半年几个月过去了，宝乾那只有点微红的眼睛似乎没有转好的表现，这可令袁妈心生疑虑了：“莫非药不对症？”

袁妈再也忍耐不住了，于是问宝乾：“你的眼睛好点了吗？”

“还是和以前差不多，不过最近我在后排看黑板好像有点模糊了”。

“这还说是"差不多’？你应早点告诉我呀。”宝乾自知理亏，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。

一种本能的感觉，让袁妈意识到事情并不这么简单。一种无助的彷徨，让她屏息，让她沉默。过了片刻，她十分认真地对宝乾说：“你给我写封信给姑婆，把你眼睛的情况告诉她。”

尽管宝乾心里有点不大愿意，但他也知道这半年来眼睛的情况的确给自己带来了不少麻烦，学习上也比以前吃力了。本以为过些日子就会好转，想不到一拖就是半年，也就只好按袁妈的要求，给姑婆写了一封信。

已经是快放暑假的日子了，八姑正计算着宝乾放假回家的日子，却想不到在这个时候接到了袁妈的这封信。八姑可紧张了，她十分清楚，宝乾的眼睛以前是有过毛病的，若再犯病，麻烦事就大了。

第二天，她赶着头班船，就往城里去。她知道，在省城里，袁妈人生地不熟，亦不知如何联系济生，要她为宝乾寻找好的医生，是不可能的事。这样的事，只有她亲自出面找济生才能解决。晚上，八姑和袁妈一起到了济生家。济生家中的佣人看见是八姑，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，忙把八姑和袁妈接进了客厅。客厅十分安静，佣人端上了茶水，很小心地问：“八姑娘有什么事吗？老爷这几天都不在家，到香港去了。”

“我也知济生叔很忙，平时都不敢打扰他。只是近来宝乾的眼睛又有麻烦了，所以想济生叔再帮忙。”

佣人也知道，济生与八姑这两家是至好的本家，有什么事，济生一定会帮忙的。要是其他事还好办，但要找好的医生等等这类与上流人的来往，他们就无能为力了。

“老爷可能要一个半月才能回来，我明天替你打听有没有人去香港，托他告诉老爷，好吗？”

济生的确不在，八姑也无可奈何，千拜托，万拜托，告辞了。

一个星期过后，济生急急忙忙从香港返回广州。佣人也不敢怠慢，当即把八姑到访的事又重复了一遍。自从前几年宝乾的眼睛发病后，济生对宝乾的眼疾是有所了解的，医生亦曾一再嘱咐，要小心护理，一旦有什么问题，切不可掉以轻心。

第二天早饭过后，济生便往劳杰斯诊所赶去。诊所开门不久，病人不多。挂号处的护士认识济生，知道他与劳杰斯是好朋友，于是忙招呼他，告诉他劳杰斯正在治疗室忙着。交待过以后便进入治疗室为济生通传。大概半个小时的光景，护士便请济生进入治疗室与劳杰斯见面。

劳杰斯听济生说宝乾的眼睛已有一段时间不舒适了，便追问了一些病情，例如视力如何，早晚有什么变化等。但济生是昨天才从香港回来，不但未有亲自见到宝乾，也来不及了解更多的情况，因此只好说自己是心急，匆匆前来求助。

多年的朋友，劳杰斯自然不会因此敷衍了事，他连忙走到挂号处，对护士交待了几句，又走回治疗室。他告诉济生，已请护士寻找当年宝乾的病历，先了解一下病历再说，请济生稍候。

济生从治疗室走了出来，让劳杰斯继续为其他病人诊治。

挂号处的护士，忙了好一阵子，终于找到了宝乾当年在这里使用过的那本显得略有厚度的病历。这时，已是差不多中午十一时了，诊所里已没有病人。劳杰斯一页一页地翻看当年的治疗记录，济生面对着劳杰斯坐着，他从劳杰斯的表情，隐约觉得可能遇到麻烦了。

劳杰斯看完病历后，对济生说：“令侄的眼睛是先天性发育不良。几年前，主要的病征是白内障，但却诱发了眼底发炎。这个炎症是眼病中十分危险的，随时都有复发致盲的可能。请你尽快带他来检查一下。

回家后，济生立刻打发佣人回乡通知八姑，并约八姑星期天带宝乾到诊所检查。

宝乾的眼睛有点红肿了，且不时有一层淡黄的分泌物遮盖着。上课时，对黑板书写的内容已看得十分吃力。老师们担心他的眼睛越病越重，更担心会传染给其他师生，因此亦多次劝他暂时回家休息治疗。

这个眼疾可把宝乾折磨够了。他好不容易才适应省城里学校的生活，好不容易才取得老师与同学的认可，从一个乡村的孩子，转变成一个已带有几分都市性格，敢说，敢承担，开始显示出活力的青年。现在这个病又使他变得消沉，彷徨。他害怕离开这些同学，更害怕因此而变得一无所成。

他问袁妈：“我这眼可以医好吗？”

袁妈看着他，肯定地回答：“一定可以医好。”

他又问：“到哪里医？”

袁妈沉默了，她实在是不知到哪里才能把这个由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治好。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济生叔公早日回来。现在，她能告诉宝乾的只是“济生太叔公会有办法的。”

在家里休息的这段日子，宝乾除了看看课本，继续到附近的诊所治疗，就是与袁妈聊天。他从心底里尊敬袁妈，从他懂事开始，就把袁妈看作是自己亲生母亲。他不忍心她为自己的眼睛担心，所以时时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。他希望袁妈高兴，又时时拿着报纸，一本正经地阅读。每逢看到宝乾把报纸放到鼻子尖下的时候，袁妈都笑着说：“时间不早了，该休息了。”

令宝乾感到高兴的是每隔一两天，班里的同学总会有人来看望他，安慰他，和他聊天，给他讲功课。田陵更是买来了一副大字的中国象棋，两人一边下棋，一边闲聊。几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。

按照济生的安排，星期天，八姑便带着宝乾与袁妈一起，来到济生的家。他们也没有过多的寒暄，便直往劳杰斯的诊所赶去。

劳杰斯对宝乾多少还有一点印象，可是在他的记忆里，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。现在，站在他跟前的却是长得秀气可人的青年，如果不是那有点发红，微微腫起的眼睛，谁也不相信眼前竟是一个病人。

在诊治室里，劳杰斯对宝乾进行了认真的检查，一个可怕的判断在他的脑海里慢慢形成了。这是一种十分棘手、难治的眼疾，最麻烦的是眼底神经已开始发炎，出现萎缩的现象。这可不是他这间小小的诊所能应付得了的啊。

劳杰斯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，但他必须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济生。他对济生说，在博济医院，有他的一位老师，名叫戴伦，是德国颇有声望的眼科专家。他向济生建议，把宝乾送到戴伦那里治疗。

这时，八姑有点不知所措了，她不敢相信这是出自劳杰斯口中的说话，但又不得不相信这是又一次发生在宝乾身上的灾难，任凭她怎样拨动手中的佛珠，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侄孙的厄运。济生看见八姑一脸茫然的样子，便对劳杰斯说：“真想不到，又要麻烦你了。”劳杰斯也没有说什么，只是一再叮嘱要按时用药，注意休息。

两天过后，劳杰斯告诉济生，戴伦老师十分乐意为宝乾诊治，请明天上午十时左右带宝乾到博济医院。

第二天，济生、八姑、袁妈与宝乾按时来到博济医院。医院四周十分宁静，那深灰色的建筑很容易便撩起人们沉重、肃穆的情绪，对面的珠江静静地流着，时而泛出一道道耀目的闪光。对这里，济生并不陌生，然而劳杰斯却早就在医院门口等着他们了。在劳杰斯的带领下，他们来到了戴伦的诊室。劳杰斯让他们在诊室外等候，然后走上前与接诊的护士说了几句，护士明白了他的意思后，便与他一起带着宝乾走进诊室。

在走廊里，時而有一两个人走过，却还是安静的，至少没有喧哗的声音。一生念佛，与寂静的斋堂为伴的八姑，对这走廊里少有的宁静，似乎反而有些不大适应。她紧闭双目，那双洁白的手在腹前紧紧地握着，再也没有拨动挂在手臂上的佛珠了。只要一听到脚步声，紧闭的双目就会猛然睁开，然后又慢慢地合上。袁嫂，这位纯朴得令人肃然起敬的农村妇女，尽管已开始适应都市热闹的生活，为宝乾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生命，但此时，在这宁静的走廊里，却是坐立不安。她不明白，为什么自己这么努力地付出，得到的却是现在这么的一个结果。坐在八姑旁边的济生，打开了刚买来的报纸，在浏览，在打发时间。时间过得很慢，很慢，但诊室门上挂钟的指钟却似乎飞快地走了一圈又一圈。他们等呀等，总不见诊室的大门打开；时间则是半小时又半小时地过去了。

劳杰斯终于从诊室里走了出来，八姑好像遇到了救星一样，蓦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。劳杰斯连忙安慰她，很有礼貌地扶着她坐回原来的位置上，然后自己小心地坐到八姑的身旁，向她简单地介绍了病情，并郑重其事地告诉她，宝乾的右眼可能无法根治了，必须动一个不大也不算小的手术才能控制病情，否則病情会扩大，不但这个眼睛保不住，甚至会感染左眼的。若真的出现感染，那可就永远失明了。八姑可听呆了，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，木木地望着劳杰斯，一言不发。济生还比较冷静，他问劳杰斯：“手术安全吗？”

“戴伦是很有经验的眼科医生，由他主刀，绝对是安全的。”

“手术需要多长时间？”

“手术的过程大概一个小时，再经过两三个月就痊愈了。”

“眼睛能保住吗？会影响视力吗？”

“如果手术顺利，保住眼睛是没有问题的，但视力就肯定会影响了。其实，现在他左眼的视力也下降了。”

“有什么办法让他能看清楚些吗？”

“配一副眼镜就可以了。”

这时站在旁边的袁妈再也忍不住了，窃窃地问：

“这不是很难看吗？”

劳杰斯笑了，说：

“戴着一副眼镜，不是显得更斯文，更像读书人吗。”

这一句话，惹得大家都笑了。

这时，八姑似乎已清醒过来，她心里明白，佛经曾多次告诉她，一切都是前生所定，任何人都不能违抗自己的因缘。但她却希望事情不会立即发生。她对劳杰斯说：“能给几天时间考虑一下吗？”

劳杰斯也是快人快语：

“这没有什么考虑的了，越拖延，病情就越重，也就越难处理。不过，最后还是需要你们做出决定的。请你们尽快决定下来。”

劳杰斯说完后，回答他的则是走廓上挂钟滴嗒滴嗒的声响，八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。经过并不很长时间的沉寂，劳杰斯又说：

“宝乾的眼睛因检查需要，做了瞳孔放大，需要些时间才能出来。为了对他作更好的治疗，我建议是否让他在这里留医。这样会好些，方便些。”

八姑让宝乾住进了病房，但她对戴伦医生说，动手术得要征得宝乾父亲的同意，请求给她几天的时间。

几天过后，八姑征得了叔和的同意，就与叔和一起从乡下赶到了医院，并让叔和在手术确认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
手术进行得十分成功。两个星期后，宝乾可以出院了。出院时，戴伦再三叮嘱：右眼已做了对眼底组织作了一些清除的手术，伤口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，不过视力已无可避免严重下降了。戴伦还告诉宝乾，左眼虽然未受感染，但已有散光的表现，以后不要过度用眼了。又叮嘱他，每天要滴一至两次眼药水，在这段日子里，那只动了手术的眼不要随便取下盖着的纱布，应每两天前来换一次药。

在医院里，宝乾整天念念叨叨的是学校里的功课。好容易等到今天能出院了，但已是快五月中旬的时间，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多月。济生建议宝乾放弃这次考试，向学校申请休学两个月，等病好后再重读一年。但一向自信的宝乾却怎么也不愿意，他对济生说：一个多月的时间，新课是不多的，充其量只有两三个星期，其余都是复习课了。这些新课可以通过自己看书，向同学请教就能掌握的。济生和八姑也知道，宝乾的学习基础很好，每个学期都获得成绩优秀奖。他们一向对宝乾的学习都很有信心，现在他们担心的不是他的功课，而是他的眼睛。不过，在宝乾的坚持下，八姑也觉得不能太伤这个侄孙的心，于是只好以保证治疗为条件，答应了宝乾的要求。

学年考试终于结束了，宝乾虽然各科的总成绩得不到成绩优秀奖，但还算良好，其中国文、历史这些科目在级里还是名列前茅的。

暑假很快就要到了。往年暑假一到，宝乾总与袁妈一起回乡，在青山绿水，榕荫树下，与同龄的孩子，同族师长一起嬉戏、聊天，谈论半年来的见闻。袁妈则回自己的家看望丈夫和孩子。可是这年的暑假，宝乾因为眼疾，需要三天五天到医院复诊、上药，也就不能离开省城了。袁妈倒是愿意留下来照顾宝乾，但八姑却觉得很过意不去，怎么也不答应。宝乾这时也已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了，他知道袁妈对自己已付出了很多，同样不愿意因为自己而占用了袁妈与家庭、孩子相聚的宝贵时光。不过这时的袁妈已是完全把心眼放在宝乾身上，她自有她的顾虑：宝乾从未有过独自生活的经验，现在又是一个病人，要是她自己回乡了，谁照顾宝乾呢？

宝乾需要留在城里治病，袁妈也需要回家看望孩子，这事又让八姑犯难了。眼看学期快要结束，八姑却只能急在心里。

星期天，袁妈和往常一样，带着宝乾到医院复诊。在医院大堂里，他们遇到了正在挂号的金悌。她和一个同事前几天一起回来办事，想不到昨天这位同事突然发高热，现正在急诊室处理，她在为这位同事补办挂号的手续。

金悌自从上次与宝乾见面后，对宝乾便有了很深的印象。她从父亲那里已知道宝乾眼睛的情况，所以关心地问：

“眼睛好些了吗？”

“好些了，但还要经常来复诊。”

金悌也是细心的人，她知道暑假快到了，更明白宝乾还需要继续治疗，不可能与往常那样回乡度假。于是关心地说：

“暑假不要回乡了，平时无聊就到我家住几天吧。”

她也没有等宝乾回答，拿着已挂号的病历，便匆匆离开了，一边走，一边说：“有什么事到我家对佣人说就可以了。”

回到家后，宝乾却一直回想着金悌姑姑的说话。他觉得有办法了，忙对袁妈说：“袁妈，你可以回乡了，我到金悌姑姑家过暑假得啦。”说完便给八姑婆写了一封信，说出了自己想法。

暑假到了，宝乾住进了金悌的家，袁妈也放心回乡了。

这个暑假，是宝乾第一次在城里过的假期。城市里的夏日，似乎要比自己的家乡来得酷烈。这里没有来自青山里、绿树下的清风，要乘凉就只能转动那把挂在客厅或放在房间里的电风扇。至于贫穷人家则又是另一番景象，他们悠悠地摇动手中那柄已有点发黄的葵扇，也是乐在其中。

在金悌家，宝乾的日子过得还是十分悠闲的，平时有佣人照顾，这是不用说的；最令宝乾高兴的是，在金悌家，他可以看到来自全国各地的不少报纸和刊物。

在这些报纸里，他开始了解东北抗日联军所进行的浴血战斗。他知道了关于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。有时他也与金悌进行讨论。

一天，金悌从香港回来，看见宝乾正在阅报，便随意地问了一句：“近日有什么新闻吗？”“新闻可多了，天天都不同。”“你最感兴趣的是哪些？”“当然是东三省的事啦。”金悌意想不到，宝乾竟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，于是便坐了下来，认真地问：“东三省离我们这么远，有什么值得你注意的呢？”“这是我们的国土呀，日本人今天占了东三省，明天就会占我们这个城市的。”“你有什么办法吗？”“我就是想不通，为什么我们这样大的一个国家，这么多人，也打不过一个小小的日本。”

听宝乾这样说，金悌不禁笑了起来。

“打仗不能光靠人多的，要靠实力，靠国民的团结。”金悌只能这样解释。

“对呀，你看，现在我们与日本人打仗，军队都没有统一指挥的，一时是这个部队，一时又是那个义勇军，国家为什么不统一指挥他们呢？”

“哎，这可是十分复杂的事呀，说了你也不懂。”金悌慢慢地说，“你多看些书，就会了解的。不过现在你可不能过度阅读，等你眼睛治好了，我们再继续讨论，好吗？”

这次的谈话，给宝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在他的记忆中，金悌姑姑是一派文静、贤淑的气质；这次谈话，宝乾却感到姑姐的身上有一股令人捉摸不着的智慧，她在不知不觉中考察你，又在不知不觉中引导你。一种崇敬的心情，在宝乾心中渐渐产生了。在金悌的指导下，宝乾认真地阅读法捷耶夫的《毁灭》，鲁迅的杂文著作，在他的眼前好像一下子开辟了一个新的境界。

暑假很快就过去了，宝乾的眼睛还未有彻底痊愈。八姑担心宝乾继续上学会影响眼睛的恢复，仍然打算让宝乾停学，继续休养。但宝乾却怎么也不答应，这已是高中阶段的最后学年了，他强烈希望能完成高中的学业，于是他只得央求戴伦医生为他说好话，又请金悌支持他完成学业。

其实，八姑也是希望宝乾能把书读完的，只是担心他的身体而已。在金悌的劝说下，便再一次放弃了自己的意见。

高中三年级，这可是莘莘学子向往的一个学年，在这一年里，他们将要对自己青少年时期的学习，作出一次历史性的总结。他们从少年时期培养起来的友谊，也会在这一年里得到升华，留下美好的记忆。

宝乾十分珍惜这一年的学习。班里的同学，也为宝乾在这一年里能继续和他们一起生活和学习，感到高兴。

宝乾眼睛不好，行动不方便，在学校高高低低的道路上，总有同学陪伴着，为他指引道路。上课时，看黑板不方便，同学们便帮他整理笔记。学校还专门免了他这个期间的体育课。

经过几个月的休养和治疗，宝乾的眼睛可以取下那块碍事的纱布了。戴伦又为他配上了一副眼镜。戴着眼镜，对着镜子，宝乾为自己改变了模样发笑了。站在旁边的袁妈也风趣地说：“真漂亮，真斯文！”看到宝乾与袁妈高兴的样子，戴伦自然也十分高兴，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，又再三叮嘱，以后要小心保护。袁妈也是个有心人，听戴伦医生这样叮嘱，便风趣地说：“以后不会犯病了罢。”戴伦看了看袁妈，心里十分佩服她的用心。为了让宝乾对自己的眼睛抱有信心，于是也半开玩笑地说：“只要保养得好，至少可以做到五十年内不再出事”。这是一句真话，还是一句鼓励和安慰的话，袁妈也分不清，只见她连忙对戴伦说：“你也要多保重啊，到时真的出事了，还是要来找你的。”

高三的学习生活，说紧张也紧张，说愉快也真的十分愉快。由于受视力的影响，在数、理、化这些学科上，宝乾的成绩明显不如以前了。老师也十分宽容，时时安慰宝乾，叫他不用着急，能赶上就可以了。但在文科的学习上，凭着少年时坚实的基础，却是经常取得优秀的成绩。

四月中旬，即下学期开学不久，学校分年级组织了一次作文比赛。田老师深知宝乾的写作能力，心里很希望他能参加，但又担心宝乾的身体，不能过度用眼。他问宝乾：

“这次作文比赛，你有兴趣参加吗？”

“当然有兴趣了。”

“你的眼睛和身体可以吗？”

“不就是写一千几百字吗，不用很费神的。”

“真这么有把握，不要拿身体开玩笑呀。”

说实在的，田老师是十分希望宝乾能参加这次比赛的，他相信宝乾的写作能力；但他又担心这次比赛会增加宝乾的压力，影响他身体的恢复。

对田老师的好意，宝乾当然是领会的。他早就想写点什么以表达对抗日军民的敬意，但自己又答应姑婆要好好休息，只做作业，不再搞其他课外的活动。袁妈这回也管得特别严，生怕有点什么闪失。每天晚上她都看着桌上的闹钟，一到九时，就催宝乾睡觉。宝乾知道这是为了自己的身体，所以也就规规矩矩地按要求生活和学习了。

但是，每天他躺在床上，总是不能马上入睡。东北义勇军英勇杀敌的战斗，马占山、杨靖宇将军在火线上跃马横戈的英雄气概，赵一曼那“红衣白马”的英姿，令人奋发的《滨江述怀》，时时像电影一样，一幕幕在脑海里出现。

这些久积于宝乾心中的情怀，时时在找寻着宣泄的机会。田老师的建议，一下子让宝乾找到了宣泄的途径。

按照这个学期的新要求，星期天，是宝乾与袁妈一起到白云山散散心，呼吸郊野那洁净且新鲜的空气的时间。这天，宝乾却以田老师要求他参加作文比赛为理由，请袁妈同意他这天留在家中写文章。开始，袁妈有点犹疑，但听说是老师的要求，又不好拒绝。